未凛

 直播间短暂地空了半分钟的屏。

金泰亨有点懵，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发愣，视线不知不觉就挪到屏幕顶端那个小小的人物头像上。

他猜田柾国可能还在不紧不慢地喝水，或许会被端起来的马克杯挡掉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晶亮带笑的眼睛，屏幕散出的白光映进漆黑的瞳仁，把帅气和稚气都模模糊糊地搅拌在一起。

“下届联赛……加入Karamit……”金泰亨跟着脑海里反复循环的声音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紧抿起双唇下意识把音量调大，迫切地想从安静的环境音里听到点什么自己没注意过的东西。

可惜除了偶尔几声鼠标清脆的按键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金泰亨把手机甩到一边有点泄气地翻了个身，脸埋在被子里长吁短叹，偏偏从头皮到后背都酥酥地发着麻，心也跳得厉害，似乎始终没能从田柾国解约反水投敌Karamit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粉丝的指责、队友的鄙视、合同里的高额违约金……他曾经因为当初的退队风波切切实实地被这些东西逼到几近崩溃，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感即便在这么多年之后的此刻回想起来也还是让他倍感煎熬。

那么田柾国呢？他又忍不住想。

这么个自视甚高又一直被粉丝捧在手里娇惯的小孩真的做好承受这一切准备了吗？

 

但显然屏幕里的田柾国并不知道金泰亨这位新晋榜一“富婆”盯着万千个接收终端之一时脑子里的想法。

“我卡了吗？”田柾国似乎对空荡荡的屏幕不适应，趁着游戏加载的时间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没人说话……”

金泰亨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没理顺，听见田柾国的声音又一骨碌爬起来，叹了口气把扔出去的手机重新攥回手里，心情复杂地盯着自己映在黑屏上的脸出神。

他也想不明白，除了刚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冒出来网恋的念头之外，自己明明就跟田柾国没什么交集，怎么还开始顺着网线对这么个素未谋面甚至一直看不顺眼的主播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直到画面重新亮起，弹幕才还魂似地稀稀拉拉飘了几条，内容也无非是对于田柾国跳槽Karamit的激烈讨论——

「Karamit是我理解的那个Karamit吗？」

「演的吧？K家那么屌怎么可能要这个菜逼」

「JK你认真的吗……那Skity怎么办啊啊啊啊」

「这行没竞业？」

「JK有没有点职业道德啊？毁约狗最好赔钱赔到死哦」

「建议S队报警」

「说不定明年把K队也坑咯」

「K这是喜当接盘侠啊，笑死了」

「粉丝还嘴硬吗？你们哥哥搁这当电竞刺客呢」

……

 

金泰亨神经麻木地把每一条的内容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却好像没有一个字能从视觉神经传达到大脑里。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里还在若无其事行动着的田柾国，几个星期前凌晨三点聊天频道里那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循环起来：

「如果我跟Skity be了你会怎么想」

如果跟Skity be了……

公司强推来吸引流量的营业cp为什么会be，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当时田柾国说这句话是有什么打算。

金泰亨记得自己当时圣父心爆发所以顺手打了好几句鸡汤文学，说起来确实是敷衍了事的成分多真心鼓励的成分少，但放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回顾的话，好像不论怎么想他都是那个教唆对方毁约的罪魁祸首。

 

“诶哟卧槽——”

田柾国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震得金泰亨太阳穴一阵猛跳，扬声器的震动从指尖传到手腕，吓得他差点又一次把手机扔出去。

“是我卡吗？！”他听见田柾国有点懊恼的声音，手上动作倒是没停，泄愤似地把鼠标键盘按得啪啪直响，“怎么天才少女掉线了啊……”

 

金泰亨懵了一瞬，视线下意识地顺着屏幕正中的准星一点点往下扫，最后定在提示板两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系统]：[天才少女八嘎酱]离开了游戏

「luckyE 使用P90击杀了 电脑玩家Eric.」

“Kadi……？”他发着愣小声嘀咕了一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屏幕已经重新被弹幕填得满满当当——

「是鸟姐吧那个？」

「是吧……跟他经常一起玩的老粉」

「着不是掉线是接受不了脱粉了吧hhhhhh」

「这一波但凡稍微对S队有点好感都得脱干净了」

「都一起玩了能不知道吗」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我cp是不是be了啊」

「收留心碎鸟姐」

「看脸喜欢废物，是鸟姐应得的福报呀❤」

……

 

金泰亨皱着眉头盯着层层叠叠的字看，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粉丝对突然转队行为的回踩和黑粉一以贯之的嘲笑，遣词用句都格外尖酸刻薄，仿佛真想用口水把屏幕后的人淹死才罢休

偏偏田柾国还跟没事人似地继续打游戏直播，说话时一股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像是铁了心要把爱岗敬业精神贯彻到Sefler的职业生涯尽头。

结果几分钟过去反倒是金泰亨这个无关人员被弹幕气得头晕耳鸣，火气一阵一阵猛往天灵盖窜，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绞揉在一起——他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愧疚，毕竟田柾国因为从Sefler出走而受到的舆论伤害就算他再怎么昧着良心也没办法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金泰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抿着嘴打开直播界面的付费专属面板选了个名叫「节奏大师」的付费功能，心一横就买了一个小时。

这其实是个非常霸道的功能。从开启的一刻起，无论其他观众在弹幕里写了什么，按下发送键之后都会显示为付费人提前设置好的内容，主播也不会看到既定设置以外的文字。

这东西的初衷其实是个拼钱赚排面的项目，但是对直播环境和观看体验实在不算友好，除了少部分真爱粉为了讨主播欢心之外，实际使用率低得令人发指，绝大多数普通观众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亲身经历这种钞能力的洗礼了。

金泰亨这个初来乍到的榜一当然也是头一次为“爱”一掷千金。

他研究了好半天，到最后急得手心都腻了一层细汗才动作生疏地在设置弹窗里打了一句「人生有梦，前程似锦」。

 

按下确认键的一瞬间，整个直播间里的弹幕都齐刷刷地变成了这八个字，满屏都是闪着特效的肉麻祝福，系统提示从屏幕顶端滚动而过，看起来格外扎眼：

「尊贵的VIP用户【沃斯尼蝶】使用了节奏大师」

 

金泰亨这才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恶气，关了直播给Kadi发了个简洁明了的「？」

Kadi回得飞快：「已死勿扰」

金泰亨看得想笑，但出于最基本的同事情谊还是贴心地安慰了一下：「我觉得你也不至于这么悲观」

Kadi估计早就气得半死，回复的文字看起来情绪都格外激烈：「他怎么能这样！！我对他的信任和爱！！我的cp！！」

金泰亨看得眼角一阵抽搐，忍了半天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不就转个队嘛，他也没辜负你的信任和爱啊」

哪知道Kadi压根儿不领情：「滚滚滚，你胳膊肘只知道往他那拐」

这下金泰亨也懵了，仔仔细细把这句话看了两遍，总觉得哪里奇怪，结果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又震了两下。

Kadi：「脱粉了！！不回踩是我最后的温柔」

 

金泰亨哭笑不得，顺手按了个语音请求，心里想着多少还是为了Kadi投在田柾国身上的沉没成本再劝一劝免得小女生回头想不开又后悔，结果刚响了两声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Kadi愤恨的消息又弹了出来：「老大你那么放不下心就自己陪他玩啊，现在我cp都按你的意愿拆好了，你还跟我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金泰亨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片好意被Kadi当成别有用心。

先前压下去的火气这会儿又翻涌上来，他义愤填膺地打了一大堆字又全都咬牙切齿地删掉，最后把手机关掉扔在一边，重新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没多一会儿就开始走神去想田柾国。

他忍不住想，如果真爱粉「天才少女八嘎酱」因为投敌转队的事情就此消失，田柾国会难过吗？

应该不会的吧……毕竟田柾国对这种事好像已经很习惯了，直播时那种油嘴滑舌的态度，好像早就对各种恶评习以为常了，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违约有错在先。

但他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自己和田柾国接触的各种琐事，从小心翼翼约玩到为了玩笑私聊道歉，自己这个冒牌粉丝似乎总是会收到对方额外的照顾，好像真的是被珍视的朋友而不仅仅是个陪玩凑数的粉丝。

金泰亨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瞳仁干涩刺痛得要命。

 

他鬼使神差地再一次打开田柾国的直播。

「节奏大师」还没过期，弹幕依旧是一片「人生有梦，前程似锦」，游戏里田柾国的队伍依旧有个明晃晃的[电脑玩家Eric]。

 

金泰亨直着眼睛看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心情复杂地爬起来打开电脑登录游戏。

游戏跟Kadi账号的自动关联还没有解除，他几乎是一登录成功就被系统自动拖进还没结束的游戏里补回那个空缺的位置。

[系统]：[天才少女八嘎酱]加入了游戏

 

直播里的田柾国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有尾音小小的上扬能让金泰亨察觉到他心情很不错。

“这局有救了啊——”田柾国的声音很轻快，“我们的天才少女回来了！”

 

金泰亨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干净利索地在聊天框里敲了短短几个字。

[天才少女八嘎酱]：跳闸了，刚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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